这件事发生在十九世纪的美国。
“呜……”轮船开了,那天,我和汤姆正乘在这条船上动身到萨莱姨妈家去,姨妈说近来姨父心里很不痛快,想叫我们去陪他散散心。
轮船上冷清清的,乘客并不多,全是些老年人,他们正各顾各的坐着在打盹儿。这很不合我俩的脾胃,因为我们喜欢冒险。不过,才一会儿,我们就遇上一件引起我们感兴趣的事。我们隔壁的房里有一个怪人,他既不生病,但就是不出房门一步,一日三餐要招待送进去。据招待说,他睡觉从不脱衣服,只是囫囵一身往被窝里一钻,连脚上的靴子也不脱。一知道有这么一个怪人,汤姆马上眉开眼笑了,他一推我的胳膊说:“哈克,不用说,这里面准有戏。我非得探个水落石出不可。”他走到招待那里,说:“喂,咱们做笔交易,把你的围身借两条给我们,明天早点我们送去。这样,你可以净得两毛五分钱,怎么样?”借两件围身能得两毛五,招待当然干。我们一手交钱,一手拿了货。
第二天一早,我和汤姆两个各自围上围身,端了一盘点心去了。汤姆先在门上“笃笃笃”叩了三下。那人打开一条门缝扑量了我们一阵,见没有什么可疑的,就放我们进去了。只是等我们一进了门,就将门关上了。我们定睛一看,吃了一惊,差点儿没把盘子摔在地上。汤姆先开口:“我的天,我还以为是谁呢,弄得这么神神鬼鬼的。原来还是咱们姨父村里的木星。木星,你这是干吗?”这人连忙将子指在嘴唇上一竖,说:“小朋友,原来你们认识我的兄弟木星。老实告诉你们,我不是木星,我是杰克!”是吗?这就难怪了。我们只知道木星跟杰克是一对双胞胎。杰克十九岁那年做了强盗,人们一直在说,杰克已经死了,却原来活得好好儿的。我说:“瞧你,原来你还是杰克。你村里的人都以为你早就死了呢。”不料他一听我这么说,反而高兴地说:“是吗?这么一来,我这条命就算有救了。”他说,他逃回家乡准备装成一个哑巴,隐姓埋名活下去。接着,他打开手提箱,拿出一副蓝玻璃的避风镜来戴上,再装上一脸棕黄色的长须。这样一化装,谁也认不出他来了。
他干吗这样的担惊受怕?说来话长了。原来杰克曾与卜德和霍尔两个强盗合伙偷了两粒价值一万二千元的钻石。两粒钻石三个人怎么分法?他们先让一家旅馆的老板暂时保管这份赃物。说好三个人一齐回来才能归还给他们。然后他们分头上街去了。当然,他们上街一面是去买点东西,一面却在动同样一个脑筋:如何能骗过两个同伙,将这两粒钻石独吞。杰克在买了假胡须、避风镜及一套乡下人穿的衣服后,就悄悄儿盯卜德的梢。他看见卜德走进一家五金商店,买了一柄小起钻。为什么买这个?杰克揣摩不透。等三个人回到旅馆,向老板取了钻石,将这两粒钻石包了搁在房间中央的凳子上,三个人眼睁得溜圆地紧盯着,谁也不敢眨一眨眼,生怕一个疏忽让另外两个做了手脚。最后,卜德终于打熬不住了,他倒在床上“呼噜呼噜”睡着了。
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霍尔和杰克一把抓起包着钻石的小包,窜出房门。
他们打开一看,天啊,纸包里包着 的只是两粒方糖,钻石早被卜德这个老滑头掉了包。霍尔想了想说:“妈的,拿回去。只要盯住他,还怕钻石飞到天上去?”他们又溜进房去,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将那两粒方糖搁在老地方,两人也躺下来睡觉。杰克上床时,无意碰歪了卜德的皮靴,杰克一眼看见他靴跟上的钢板是用螺丝拧的。他灵机一动,思想就开了窍。他暗自说:“原来如此!难怪他要买一柄小起钻。这么说来,钻石准是藏在靴跟里了。”第二天中午,霍尔左一杯右一杯地将卜德灌个烂醉如泥,然后扒下他的衣裤鞋袜,从头到脚搜了一遍,竟什么也没搜着。其实,搜查还没开始,杰克就脱下自己的靴子,打着赤脚在等待机会了。等两人搜不着的时候,杰克假装大惑不解地说:“霍尔,我看这家伙准是将钻石吞下肚去了。”霍尔说:“是吗?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拿刀将他的肚子剖开吧?”杰克说:“这个好办,你守着他,我去买一大包泻药来灌他,准保他连钻石带肠子一齐泻下来!”说着,他穿上卜德的靴子,提了自己的手提箱(这时他早将卜德的小起钻塞进了自己的箱内),出门走了。夜里,等卜德酒醒了,两人才知道上了杰克的当。他俩重新合伙,发誓非要抓住杰克,干掉他不可。
我和汤姆听到这一精彩的故事,都觉得花两毛五分钱实在值得。出来不久,我们发现船上有一个人长得与杰克所描绘的霍尔一般无二,我们赶紧报告杰克。杰克一听之后,吓得脸也黄了。这样一直挨到深夜一点钟,天上起了乌云,暴风雨就要来了。这时船正泊在码头边装木材,水手们每人头上罩一只麻袋,在背木头。我和汤姆也去替杰克弄来一只麻袋。他罩在头上,提起手提箱,溜到船后梢,排在水手行列中,一步步走过跳板上了岸,消失在黑暗中。谁知,我们刚刚为杰克嘘出一口气,就见霍尔和卜德飞快地冲上岸,追杰克去了。
这地方,离萨莱姨妈家只四十里路了,只是船上的老爷机器时不时地出故障,一路上停停歇歇,等我们到达目的地,太阳都已下山了。我们想在天黑之前赶到姨妈家,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我们刚跑到枫树林前,只见两个男人冲进树林,一会儿,树林中传出惨叫声来:“啊……救命!救命!”看来,可怜的杰克终于被他过去的两个搭档追上杀死了。我们两个吓得魂飞魄散,一头窜进烟草田,趴在地上,浑身瑟瑟抖个不停。这时,我们听见又有两个人跑过我们身边,大声儿在吆喝:“是什么人在喊救命?喂,站住!”他们两个也冲进了树林。但是前后不过一两秒钟,树林中马上又窜出四个人来:前面两个逃,后面两个追。我俩吓得冷汗直流,浑身都没了劲,只好躺在烟草田里干着急。好半天,周围一片寂静,看来事情过去了。我们手拉着手缓缓站起,钻出烟草田来,可是,真是见了鬼,我们竟看见了杰克的鬼魂。
他戴着避风镜和假胡须,穿着那件五颜六色的乡下服装,拎着手提箱,一耸一耸在走。这是我们第一次真的见到鬼,两个人全吓得浑身筛糠似的,牙齿捉对儿打架,半天缓不过气来。最后,鬼总算走了。我们一直等到有几个过路人,才敢跟在他们的身后,一步一挨来到姨妈家。
这件事太蹊跷,也挺叫人着迷,我们商量了谁也不讲出去,等事情闹大了。我们再来露一手,翻出底牌,让全村人大吃一惊。
一到姨妈家才知道,事情实在不太妙。原来,他们同村中有一个名叫布雷斯的家伙,看上了姨妈的女儿蓓妮,死乞白赖地来追求她。蓓妮鲜花一般的一个姑娘,当然不能嫁给这个流氓。姨父就一口回绝了他,但是他们怕得罪他,只好讨好地雇了他那不成材的弟弟木星到他们的农场里来工作。木星好吃懒做,多次惹姨父发脾气。这次他们叫我和汤姆来,就是想让我们给姨父散敬心。就在姨父招待我们吃晚饭的当儿,木星的哥哥布雷斯派一个黑人来,问木星在什么地方。赛拉姨父抖颤颤地说:“这个,你说是木星吗?他……他没在这儿。” 第二天,村里平安无事,我们东游西荡地想听一听人家对杰克的被杀会有什么反映,谁知风平浪静,这叫我们觉得有点蹊跷。我们来到昨夜听到惨叫的大枫树下,仔细一看,怪了,尸首不见了,地上这个痕迹都没留下。准是那两个强盗去而复回,将尸体搬走了。我们原打算去将尸体脚上藏有钻石的那只靴子脱下报案的,不料白跑一趟。我们吃了这个哑巴亏,只好一声儿不吮,继续等待事情的发展。
这几天,姨父的心情一直很不好,他整天价抖抖瑟瑟,像生了一场重病似的。当那黑人第二次来问木星在哪里时,他竟脸色煞白,一头滚倒在地,昏了过去。
下午,我们又溜出去走走。突然间,我吓得一把抓住汤姆的胳膊,只差一点没晕倒。啊,杰克的鬼魂又出现了!按说,鬼是不会在大白天逛街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杰克还活着。我们左右一看,见附近没有人,就大着胆迎上去跟他叙叙旧。汤姆走到他跟前,说:“唷,是老朋友,你好呀。我和哈克又能见到你真是高兴。你的事我们肚里明白,你不用耽心我们讲出来。”杰克一眼见到我们时,有些诧异,但等到汤姆一路说下去,他就笑了笑,点点头,做了几个手势:“呜——呜——呜。”他说的做的跟哑巴一模一样,像极了。这时路上来了几个好事之徒,就围上来打听起杰克的底细来。杰克咿咿呀呀地跟他们糊弄,我们就趁势走了。
两三天后,这个杰克扮成的哑巴,在村里走东窜西,他随身带块石板,大家问的,他答的,统统写在这上面。只可惜他那几个字像蚯蚓似的,谁也认不清,只有布雷斯看得懂。
这样又过了几天,我们心里实在憋不住。因为那天惨叫声,表明肯定有人被杀了。既然杰克还活着,那准另有一个屈死鬼。到底是谁,我们得去查个水落石出。如果能查出来,汤姆和我就可以一举扬名了。
一个星期大的晚上,汤姆一夜未睡,拼命地在动脑筋拿主意。快到天亮时,他居然想出一个办法来。他一把将我从被窝里拖起来,说:“哈克,有了,我有办法了!猎狗!”不到两分钟,我们已经沿着大路直向市镇奔去。
镇上有个老头有条猎狗,汤姆苦苦哀求,终于借了来。我们牵着猎狗走过烟草田时,只听这条狗嗥叫一声,接着扑进田里,用爪子在地上簌簌簌地乱扒,我们在一旁看着。那条狗挖了几寸深,就咬住了一件什么东西往外位。我的天!这是一条人的胳膊!汤姆倒抽了一口冷气,说:“哈克,尸首找到了!”我们到村子里报告,叫来一群人。尸首被起了起来。尸体的面貌已经辨认不清,但从衣服还看得出来,这是木星。我们兴奋极了,跑回家去,汤姆叫道:“我和哈克两个人,带了猎狗,把木星的尸体找到了!”萨莱姨妈和蓓妮大吃一惊,满脸苍白。赛拉姨父跌倒在地,口里呻吟着说:“啊,天那,到底让你们找到了!”他承认木星是他几天前杀死的。那天木星老顶撞他,他气得发了疯,就拿起一根手杖,用力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木星立刻倒在地上。
不一会,木星醒了过来,他一看赛拉姨父捧着他的脑袋,怕得要命,马上跳起身来,蹦过篱笆,冲进树林,便不见了。到了夜间,姨父梦游似地在树林子里转,他说他见到了木星的尸首,就将他埋在烟草田里了。
就在这时候,法警来了。他们以谋杀罪将赛拉姨父带走了。我和汤姆弄巧成拙,干了这么一件蠢事,叫我们又丧气又悲伤,简直连心都碎了。
过了些时候,汤姆与我盘算着想搞一次劫狱,去将赛拉姨父劫出来。可是当我们偷偷去通知他的时候,姨父却死也不肯,他已决计耽在牢里等死。
这叫我们十分失望。
这以后的一个月,日子真不好过,汤姆尽在那儿搜肠索肚地替赛拉姨父找出路,有许多晚上,他几乎整夜整夜不让我睡觉,硬要我陪他一同商量对策,可惜到头来没找到一个好办法。
到了十月中旬,终于正式开审了,我们都来到法庭上。这天法院里挤得水泄不通。可怜的赛拉姨父简直像个死人,面容又是消瘦又是悲伤。蓓妮和萨莱姨妈坐在他的两边,汤姆则坐在我们的律师边上。审判一开始,原告律师提出了控诉。他说有两个证人看见赛拉姨父杀死了木星,完全是故意行凶,事后,他们又看见姨父将木星拖进烟草田埋了。接着又来了好几个人,证明赛拉姨父与木星有刻骨仇恨,并一再用话在威胁木星。在说这些话的当儿,这个哑巴一直就呆在那里…… 汤姆一直在用心听着,在找证人们的漏洞。他们讲完一个,他就要站起来盘问他们一个,用尽方法戳穿他们的谎言,推翻他们的证词。但是后来,他竟再不盘问,独个儿坐着沉思起来。这叫我非常纳闷。最后,布雷斯来到庭上,他哭丧着脸说,他一直在为他可怜的弟弟耽心。星期六那天,木星没回来,他有些耽心,就深一个黑人去问赛拉姨父,谁知道,他居然被杀了。
说着说着,竟抽抽噎噎哭了起来。一大半女人也都跟着哭了。接着,他又说,他曾亲眼看见赛拉用一把长柄铁铲在铲地,他当时身穿绿呢旧工装,背上育一个白色的补丁。说到这里,赛拉姨父跳起身来,高声嚷嚷:“他说得对,句句是事实,我确实是硬生生把他谋杀了!我有罪!”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汤姆霍地站起来,大声说:“好,我想明白了!”他对赛拉姨父一挥手,说:“你坐下吧!确实有人谋杀了一个人,可是那完全没你的份儿!”随即,他就十分镇定地开始发言了:“差不多两个星期来,这个法院门前一直贴着一张公告,悬赏两千元,寻找圣路易失窃的两粒价值一万两千元的钻石。这件事,我在后面还要细讲,现在回过来先谈谈这件谋杀案予。”他就这样不慌不忙地将这件案子的前前后后说出来。
首先是布雷斯这家伙,他一直想娶蓓妮,当他遭到拒绝后,他就威胁姨父说: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姨父怕得罪他,只好雇了他的不成材的弟弟木星,而木星又按照他哥哥的阴谋,千方百计来侮辱、激怒赛拉姨父,逼得他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动手打了他。到此为止,全是事实。可是接下去,证人们说的就都是伪证了。这都是布雷斯布置他们说的。话再倒过来说,那天在离这儿四十里路的地方,船上有一个贼,趁天黑大雨上了岸,这两粒名贵的钻石就在他身上。但他逃上岸不到十分钟,他的两个过去的同党就追上来了。
他们在枫树林里追上了他,残忍地用棍子打死了他。正好这时候有两个人路过,听到了惨叫声,就冲了进去,这两个强盗撒腿就跑。可是不到一两分钟,那两个追的人又蹑手蹑足溜回来。他们中间的一个脱掉了自己的衣服鞋子,把那死人打算用来化装的衣服靴子完全穿戴起来。这人,就是木星!然后,这两人又把木星的衣服穿在死尸身上。等到半夜里,他们偷了赛拉姨父挂在走廊上的旧工装,偷了长柄铲,去把这个尸首埋在地下。汤姆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说:“你们可知道那个受害者是谁?他就是杰克,那个失踪了好久的强盗!而埋他的人就是他的哥哥布雷斯!” 这话一出,大伙便都怪声吼叫起来。汤姆一下蹦到那个假装哑巴的人面前,一手将他的避风镜和假胡须全扯了下来。马上,那个据说被姨父谋死了的木星立刻活生生地显现出来! 汤姆接着说,他本来猜不透这里面的奥秘,幸而我曾和我的朋友哈克在船上遇见过杰克,现在杰克反不认识我们了,这是一;其次,木星虽说与杰克不谋而合地也装成了哑巴,可是他的习惯动作没改过来——他老爱用左手在脸上划十字,刚才这个假哑巴又在划十字,这才让我们猜到了。
当然,这时的布雷斯和木星是够狼狈的,但是汤姆还要往下说。他等大伙安静一点后,又抬起头来对法官说:“这屋子里现在有一个贼。那两粒价值一万二千元的钻石就在他身上。”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嚷了起来:“是哪一个?快把他指出来!”汤姆说:“就是这个没有死的死人木星!”木星简直要哭了,他站起来说:“这可冤枉我了。他前面说的全是事实,但那是布雷斯的主意,不过我绝对没偷过什么钻石。”汤姆说:“哪位肯借给我一把小螺丝钻?木星,你毁掉的你那兄弟的手提箱里就有一把,可是我想你不会把它带在身边。”这时,有人将一把小起钻递上来,汤姆要木星将脚搁在椅子上,他跪下来,把木星穿的靴子上的两块鞋跟上的钢板拧了下来,然后从靴跟里取出了那两粒大钻石。托在手掌里,让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大伙看得连呼吸也屏住了,木星又是沮丧又是懊恼。他在想,如果他早猜到这柄小起钻的用途,他早逃到国外去享福了。
就这样,汤姆把赛拉姨父从毁灭和羞耻的深渊中救了出来,使一个残忍狠毒的坏蛋和他可恶的帮凶受到了法律制裁。萨莱姨妈和蓓妮对汤姆感激涕零,抱住他不断吻他。
过了一个月,两千元赏金来了,汤姆分了一半给我。他真是够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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